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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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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番外

娘親去世後,我拒絕了爹爹和外祖父母讓我隨他們一起離開滁州的提議。我告訴他們,我也想留在娘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體驗一段時間。

娘親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這裏留下了娘親許多的記憶。滁州的百姓都記得娘親的好,在娘親下葬那天,有很多百姓都自發前來相送,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拿著菊花。

更重要的是,我一直記得娘親曾經說過的話,她告訴我無論任何時候都要有自己的事業,都要獨立,而獨自一人生活可以間接培養這些品質。但爹爹和外祖父母還是將我托付給吳、許二位掌櫃照顧,他們二人更是表示會地照顧我。

我從伯和小叔叔的口中得知,先帝於嘉佑八年四月去世,新帝改年號為①治平。

期間,我一直都在滁州繼承著娘親的,致力於將義學堂發揚光大。如今,義學堂在滁州當地越來越受歡迎,不少屢試不第的學生也前來擔任夫子的責任。我偶爾也會像娘親當年那樣親自教導孩子們,並向他們講述關於娘親的故事。百姓為了紀念娘親,本想自發為她塑像,但被我婉拒,因為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娘親所希望的。

這期間,我也不斷地與爹爹、外祖父母保持聯系,偶爾還會收到子固叔叔、子瞻叔叔以及子由叔叔寄來的書信,他們都會在信中與我分享諸多事情。

除了爹爹他們之外,我還和王煜弟弟他們保持著聯系,偶爾也能從王煜弟弟的口中得知爹爹和楊姨之間的事,以及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一些趣事。

治平四年正月,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改年號為②熙寧。

熙寧元年,我從王煜弟弟口中得知,爹爹在王公的推薦下向新帝獻上《平戎策》因此得以重用。我透過王煜弟弟的信,似乎看見了爹爹身披鎧甲征戰沙場的模樣。事後,我去給娘親上香時,還將這件事告訴給她。我想,她知道這件事,娘親一定會非常開心,哪怕爹爹已經快要到不惑之年。

熙寧二年,與我通信之人變成了王煊弟弟。從王煊弟弟口中得知,王煜弟弟戰死沙場。在王煜弟弟去世後的一個月後,楊姨郁郁而終。爹爹後來又娶了新的妻子,生了新的孩子,只是大家都知道再也回不到過去。

熙寧三年,我在開化禪寺上香時,見到了智仙禪師,這是自娘親去世後,我第二次見到他。

經過這些年的歲月變遷,我發現歲月似乎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但與初見時不同的是,那雙眼睛似乎黯淡許多。

我想他大概和我一樣都在思念著娘親,我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住持,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我能夠清晰地察覺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良久,我聽見他的聲音響起,“你是素心的女兒,自然也可以如此稱呼貧僧。”

聽見久違的稱呼,在那雙溫柔目光的註視下,我瞬間就紅了眼眶,甚至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勇氣,幾乎想也不想的開口,“其實我並不是娘親的女兒。”

出乎意料地我沒有得到智仙禪師的回答,我心中想著他大概早就已經從紫菀姨的口中知曉了我的過去。

在那雙眼睛的註視下,我低聲道,“在③至和元年的八月份,那個時候我們剛剛在眉山穩定下來,爹爹離開眉山的一個月後,娘親讓我去她的房間裏找東西,我無意中打落了娘親的東西,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看見了娘親記錄的東西。”

我擡手拭去眼角尚未落下的淚水,“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原來並不是娘親和爹爹的女兒,娘親之所以照顧我,是因為我母親臨終之前的囑托,她和爹爹成親也是因為如此;住持,娘親的那些東西是不是寫給你的?”

我沒有得到智仙禪師回答,抑或者他的沈默就是最好的答案,看了他一眼之後我繼續道,“後來我發現娘親對我很好,從來沒有因為我不是她的女兒而有所苛待,她教我讀書識字,教我畫畫,教我書法,教我烹飪,告訴我在這個世界裏女娘也有要一技之長。”

“在外人看來娘親和爹爹一直是恩愛有加,鶼鰈情深,可我卻知道他們從不同房,從來沒有親密無間,她和爹爹就像是朋友,我不是沒有想過要讓娘親和爹爹在一起,可是娘親總告訴我,因為當初生我之故,所以無法再次有孕;

其實她根本不喜歡爹爹罷了,她安排爹爹娶楊姨也是如此,楊姨看向爹爹的眼神滿是愛意,那是娘親從未有過的神色,可是她卻在看見你時,滿眼都是愛意……”

我深吸一口氣,將目光落在智仙禪師身上,“可你為何一點都不在意她呢?她明明那麽喜歡你,滿心滿眼都是你,可你,可你……”

說到最後,我發現根本找不到責怪智仙禪師的立場,可是這些年每每想到當年的場景,我都會覺得很難過,我都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娘親才沒有和智仙禪師在一起,可我知道若是娘親在世一定不會這麽想。

我低著頭,任由眼淚滑落。

少頃,卻感覺到溫厚的手掌落在我的腦袋上,我聽見他如沐春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芝芝,至和三年的那次重逢,貧僧是想要還俗與她在一起的,後來你的出現讓貧僧打破這個想法……”

我猛地擡頭看向站在眼前的人,紅著眼眶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耳畔仍有他的聲音傳來。

“貧僧與素心之間,是貧僧的錯,與你無關,無需自責。”

聞言,我將目光落在智仙禪師身上,任由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住持,你也心悅娘親嗎?你真的也喜歡她嗎?那當年為何不把你的心意告訴給她,為何要讓她一直傷心難過。”

我低著頭眼淚不爭氣地流下,“娘親一個人承受了那麽多痛苦,可最後卻……”

須臾。

我聽見智仙禪師的聲音響起。

“是貧僧辜負了素心的心意。”

智仙禪師的話讓我很快就調整好情緒,我對智仙禪師並沒有太多的印象,唯一的印象就只有當年在相國寺的那次初見,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娘親的心上人。

娘親曾經在日記裏寫過這樣一句話:

——小和尚你守著你的清規戒律,我守著我的紅塵俗世,各安天涯就是我們最好的結果。

娘親的心上人,又怎麽可能會是泛泛之輩呢,更何況這些年我也從開化禪寺的住持口中了解到智仙禪師當年是一個何樣驚才艷艷之人。

在陽光的照射下,我註意到智仙禪師手腕纏繞的佛珠,我之前就覺得這串佛珠很熟悉,方才想起這串佛珠原是娘親手上的那串佛珠。

“住持,你手中的那串佛珠是娘親的遺物?”

良久,我聽見他的聲音響起,“對,這是郁霧小友的遺物,當年乃是貧僧所贈。”

我仿佛想起什麽似的,將目光落在他身上,“除了這串佛珠,娘親之前隨身佩戴的那些形態各異的發簪也是住持親手雕刻?”

看著點頭示意的智仙禪師,我不知怎麽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難怪,難怪呢!住持,娘親每每在帶上發簪的時候都會露出很明媚的笑容,就好像是有人在背後親自為她簪發,還有佛珠亦是,她很看重這串佛珠,有一次大郎弟弟把這串佛珠不小心扔到池塘裏,娘親就不顧天寒地凍地去找,一邊找一邊哭,可是她卻沒有罵大郎一句……”子衿又紅了眼眶。

“這件事貧僧聽子純提出過。”

我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又繼續開口道,“住持接下來有何打算,會離開滁州嗎?”

“素心葬在滁州,以後此處亦是貧僧的歸途。”

我看著眼前的智仙禪師,腦海中想到很多事,好像心中的怨恨在這一刻全都釋懷。

我根本沒有資格怨恨眼前人,因為他是娘親在這個世界上心心念念之人。

“住持,我也打算離開滁州外出歷練。娘親說過人生在世,還要多出去走一走,這些年在娘親的影響下,我看了很多書,我現在想要去行萬裏路,說不定到時候我會遇見更多娘親結識過的朋友。”

“你放心,我不會忘記娘親,娘親付出的一切都會有人記得,我會記得,子瞻叔叔、子由叔叔也會記得,雖說師祖他們都不在了,地伯和叔叔他們都還在,如果有時間我們說不定會在某一天的某一個地點的再次相遇。”

看著點頭示意的智仙禪師,我就轉身離開開化禪寺。

回到陸宅時我就看見吳掌櫃的兒子站在門口,他比我略小兩歲,如今也已經十九歲,據說在吳掌櫃的熏陶下已經準備參加明年的州試,更重要的是他當年曾經得到過娘親的親自指導。

我從子潤的口中得知,外祖父母他們要回滁州的消息,原來外祖父母想要落葉歸根,所以在臨終之際還是想要回到滁州靜待死亡的來臨。

三天後,我見到了將外祖父送回來的紫菀姨和瑤琴姨,以及跟著他們一起回來的杜知寧和唐清歌,雖然我已經有很多年未曾見過她們,但慶幸的是維系在我們三人之間的友情卻一直未曾變過。

我親自下廚招待他們,就好像當年的娘親一樣。

之後的半年時間裏,我一直都陪在外祖父母的身邊,外祖父於三月初五去世,三日後外祖母也跟隨外祖父的腳步而去,我想他們一定是率先前去尋找娘親了。

外祖父母的葬禮結束後,我再次拒絕紫菀姨和瑤琴姨提出來的建議,因為如果我也離開滁州,就無人會祭奠娘親,更重要的是娘親終生未嫁,仍是陸家女。

清明節過後,我目送紫菀姨和瑤琴姨離開滁州,我拜別娘親後也啟程離開滁州。

後來的每一年我都會在清明節回滁州祭奠娘親和外祖父母,也曾在旅途中遇見過其他人,爹爹也一直在宦海浮沈。

④元豐四年,我收到了王煊弟弟的來信,他說爹爹病重,於睡夢中一直吵著說想要見娘親。

我見到爹爹時,又再次見到了智仙禪師,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智仙禪師的臉上已經能夠明顯的看出老態,但慶幸的是因為他的到來爹爹的癥狀有所好轉,也正因如此,他和元豐帝提出致仕的要求,讓王厚、王煊鎮守邊境。

我帶著爹爹一起回了滁州,在娘親的墓前,我似乎又看見當年只有在她面前才會露出軟弱姿態的爹爹。

爹爹在我們的眼中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是只有在娘親的面前,他才是那個溫柔儒雅的之人,好像將那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娘親。

站在娘親墓前我聽見爹爹的聲音傳來。

“芝芝,你打算和素心妹妹一樣終生不嫁嗎?”

我轉頭看向兩鬢斑白的爹爹,唇邊帶著些許笑意,“娘親並非終生不嫁,她不是嫁給你了,而且我覺得娘親這輩子很開心。”

“是嗎。”我聽見爹爹的聲音響起,“素心妹妹這輩子很開心嗎?”

“當然。”我想也不想地開口,“爹爹離開眉山之後,娘親會一直和我說爹爹的好,讓我知道爹爹是個英雄,她一直都在說爹爹一定會成為一個大英雄。”

聽著我的話,爹爹笑著笑著就哭了,最後他神色溫柔地擡手撫上娘親的墓碑。

之後的三年裏,爹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去給娘親掃墓,元豐八年冬,爹爹在娘親的墓碑前含笑去世,似乎在夢中見到了娘親。

⑤宣和二年,智仙禪師於開化禪寺坐化圓寂,終年九十八歲,直到他臨終前,我才發現他始終攜帶著刻有娘親名字的牌位,上面清清楚楚地刻著:——愛妻陸郁霧之牌位。

宣和七年,我在夢中看見了娘親的身影,她對我招招手,臉上帶著我熟悉的笑容,我似乎聽見她在和我說。

——芝芝,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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